陳平安這趟青峽島之行,,來也匆匆,,去也匆匆。
其實顧璨走或留,,都無關(guān)大局走勢,,事實上如今陳平安也改變不了太多,,幕后有些事情,無論是大驪蘇高山的舉措,、書簡湖的變天,、那撥宮柳島修士的謀劃,陳平安只要還不愿意離開寶瓶洲中部,,顧璨身在哪里都一樣,。
可是顧璨自己愿意留在青峽島,守著春庭府,,是最好,。
陳平安撐船而去。
在綠桐城登岸,,之前渡船經(jīng)過那座祖師堂都已被拆爛的芙蓉山,,當(dāng)初火龍現(xiàn)世,氣焰沖天,,絲毫不遜色那條泥鰍的翻江倒水,,書簡湖境界足夠高的有心人,都誤以為會是顧璨的大道之?dāng)?,露面了,,會爆發(fā)一場水火之爭,只是沒有想到那撥傳聞是大驪粘桿郎的外鄉(xiāng)人,,選擇收手離去,。
不過之后倒也沒讓人少看了熱鬧,那位云遮霧繞惹人猜疑的青衣女子,,與一位眉心有痣的古怪少年,,聯(lián)手擊殺了朱熒王朝的九境劍修,據(jù)說不但肉身體魄淪為食物,,就連元嬰都被拘押起來,,這意味著兩位“顏色若少年少女”的“老修士”,在追殺過程當(dāng)中,留力極多,,這也更讓人忌憚,。
擊敗一位地仙,與斬殺一位地仙,,是天壤之別,。
陳平安登岸后,從客棧取回了那匹馬,,又去那間陋巷鋪子買了幾個皮薄餡多的肉包子,,飽餐一頓,這才趕路去往與梅釉國接壤的石毫國東南邊境,,那座關(guān)隘名為留下,,在歷史上小有名氣,眾說紛紜,,有說是朱熒王朝的開國皇帝曾經(jīng)在此,,成功挽留下了那位以被譽(yù)為“半壁之功”的寒族謀士,也有說是朱熒王朝歷史上最強(qiáng)大的元嬰劍修,,心灰意冷,,在此悟道不得,最終仍是無法躋身上五境劍仙,,在山崖上以凌厲劍氣書寫“留下”二字,,抱憾兵解,這使得寶瓶洲中部的劍修,,以及眾多江湖劍客,,都將這座藩屬國的小關(guān)隘視為心中圣地,都會走上一遭,,瞻仰崖上“留下”二字的風(fēng)采,。
陳平安在入秋前,風(fēng)塵仆仆地趕到了留下關(guān),,與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馬篤宜碰頭,。
見著了陳先生一人一騎的熟悉身影,,馬篤宜和曾掖明顯松了口氣,。
一開始兩人沒了陳平安在旁邊,還覺得挺愜意,,曾掖竹箱里邊又背著那座下獄閻羅殿,,危急時刻,可以勉強(qiáng)請出幾位陳平安“欽點”的洞府境鬼物,,行走石毫國江湖,,只要別招搖過市,怎么都夠了,所以曾掖和馬篤宜起先言行無忌,,無拘無束,,只是走著走著,就有些風(fēng)聲鶴唳,,哪怕只是見著了游曳于四野的大驪斥候,,都要犯怵,那會兒,,才知道身邊有沒有陳先生,,很不一樣。
有陳先生在,,確實規(guī)矩就在,,可是一人一鬼,好歹安心,。
那種感覺,,曾掖和馬篤宜私底下也聊過,卻聊不出個所以然,,只覺得好像不止是陳先生修為高而已,。
在留下關(guān)那處名勝古跡,他們一起抬頭仰望一堵如刀削般山崖上的擘窠大字,,兩人也敏銳發(fā)現(xiàn),,陳先生獨自去了趟書簡湖,返回后,,愈發(fā)憂心忡忡,。
陳平安也察覺到這一點,思量過后,,收回視線,,對他們坦誠說道:“來這里之前,我拿了兩塊玉牌,,想要見一見大驪蘇高山,,但是沒能見到?!?br>曾掖沒有往深處想,,只是替陳先生感到有些失落。
可是馬篤宜卻深知其中的云波詭譎,,必然暗藏兇險,。
陳平安盡量以一種云淡風(fēng)輕的語氣,笑道:“很多事情,,放在那邊不動它,,永遠(yuǎn)不知道答案。只要做了選擇,就會有好有壞,,現(xiàn)在就是壞的那個結(jié)果,。不但沒能見著蘇高山,興許談不上打草驚蛇,,不過肯定會被這位大驪主將掛念上了,,所以接下來我們務(wù)必更加小心,如果梅釉國這一路,,你們誰無意間發(fā)現(xiàn)大驪的隨軍修士,,就假裝沒看見好了,放心,,我們不至于有那性命之憂,。”
曾掖雖然點頭,,難免心事重重,。
馬篤宜卻是個心寬如天地的,嬉笑道:“只要不被大驪鐵騎攆兔子,,我可不在乎,,喜歡看就看去好了,咱們身上一顆銅錢也跑不掉,?!?br>陳平安無奈道:“你們兩個的性子,互補(bǔ)一下就好了,?!?br>馬篤宜瞪眼,“陳先生莫要亂點鴛鴦譜啊,,我可瞧不上曾掖,。”
曾掖憨憨而笑,,他也就是沒敢說自己也瞧不上馬篤宜,。
山崖下,稀稀落落,,多是一些需要過關(guān)的石毫國,、梅釉國行商,并且大多年紀(jì)不大,,希冀著返鄉(xiāng)后,,以此作為炫耀的本錢,至于上了年紀(jì)的商賈和老江湖,,崖上“留下”二字,早已看過了無數(shù)遍,真留不下他們了,。
在陳平安三騎剛剛撥轉(zhuǎn)馬頭,,剛好一伙江湖劍客策馬趕來,紛紛下馬,,摘下佩劍,,對著山崖二字,畢恭畢敬,,鞠躬行禮,。
其中老者,為馬隊中的其余年輕子弟,,大聲訴說此處古跡的歷史淵源,,慷慨激昂,當(dāng)然少不得要為他們用劍之人美言幾句,。年輕男女們,,聽得一位位神采飛揚(yáng),心情激蕩,。
多半是一個離開師門,、來到江湖歷練的江湖門派。
陳平安自然看得出來那位老者的深淺,,是位底子還算不錯的五境武夫,,在梅釉國這樣疆域不大的藩屬之地,應(yīng)該算是位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慕蘖?,不過老劍客除了遇到大的奇遇機(jī)緣,,否則此生六境無望,因為氣血衰竭,,好像還落下過病根,,魂魄飄搖,使得五境瓶頸愈發(fā)堅不可摧,,只要遇上年紀(jì)更輕的同境武夫,,自然也就應(yīng)了拳怕少壯那句老話。
江湖偶遇,,多是擦肩而過,,三騎遠(yuǎn)去。
老者轉(zhuǎn)過頭,,望向那三騎背影,,一位眉眼稍稍長開的苗條少女,問道:“師父,,那個穿青衫的,,又佩劍又掛刀的,,一看就是咱們江湖中人,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嗎,?”
老者笑道:“可不是青衫仗劍,,就一定是劍仙的?!?br>他們紛紛上馬,,繼續(xù)趕路過關(guān)。
梅釉國還算安穩(wěn),,可是鄰近的石毫國卻亂成了一鍋粥,,先前有位與自家門派世交之誼的石毫國骨鯁清官,寄出一封密信,,說是石毫國一位擅權(quán)宦官,,想要對他斬草除根,牽連無辜,。那位在石毫國廟堂與“文膽御史”齊名的清白忠臣,,在信上坦言,他愿意留在京城,,為國殉葬,,好教大驪蠻子曉得石毫國還有幾個不怕死的讀書人,但是希望他們這些江湖朋友,,能夠護(hù)送地方上的家族子弟,,去往梅釉國避難,那么他就可以安心上路了,。
過了留下關(guān),,馬蹄踩在的地方,就是石毫國疆土了,。
那位官員在信上,,有句話,筆跡極重,,讓這位江湖老武夫與師兄弟們傳閱的時候,,皆感慨不已,所以他此次帶著弟子們以身涉險,,縱馬江湖,,義無反顧。
“韓氏醇厚,,歷代天子重文豪,,養(yǎng)士兩百年,不曾虧待讀書人,,我輩書生,,也不可以人人愧對韓氏,。”
老者坐在馬背上,,心中唏噓,,大驪鐵騎如今亦是對梅釉國大軍壓境,,天大地大,,給老百姓找塊安身之地,給讀書人找個安心之處,,就這么難嗎,?
這位見慣了腥風(fēng)血雨、起起伏伏的老江湖,,內(nèi)心深處,,有個不可告人的念頭,大驪蠻子早點打下朱熒王朝便好了,,大亂之后,,說不定就有了大治之世的契機(jī),不管如何,,總好過大驪那幾支鐵騎,,好像幾把給朱熒藩屬國崩出口子的刀子,就一直在那兒鈍刀子割肉,,割來割去,,遭殃受罪的,還不是老百姓,?別的不提,,大驪蠻子對待馬蹄所及的各國疆域,沙場上毫不留情,,殺得那叫一個快,,可是真要把眼光往北移一移,這幾年整個硝煙漸散的寶瓶洲北方,,無數(shù)逃難的老百姓已經(jīng)陸陸續(xù)續(xù)返籍,,回到故土,駐守各地的大驪文官,,做了不少還算是個人的事情,。
只是這種注定一說出口就是錯的混賬話,老人就只能自己用一口口老酒,,澆上一澆了,。
那邊,三騎馳騁,。
依舊是幫著陰物鬼魅完成那百般千種的心愿,,再就是曾掖和馬篤宜負(fù)責(zé)粥鋪藥鋪一事,,只不過梅釉國還算安穩(wěn),做得不多,。
天下大亂,,世道不好,老百姓們懵懵懂懂,,惶惶恐恐,,卻無可奈何。
陳平安他們在一處荒郊野嶺的溪澗旁,,遇到了一件咄咄怪事,,一伙落草為寇的剪徑強(qiáng)人,竟然對著一個躺在水中巨石上的中年道人,,愁眉不展,。
皮包骨頭的中年道人,出身朱熒王朝的道家旁門,,如今是洞府境修為,,原本覺得世道亂了,作為道士,,就該下山救濟(jì)蒼生,,不曾想遇到了一個精通相術(shù)的麻衣術(shù)士,確實是個高人,,結(jié)果給他一看相,,說他是個命中早夭、饑寒一生的可憐人,,中年道士悲慟不已,,便開始等死。
那伙從石毫國流竄入境的馬賊,,剛剛做成了一樁買賣,,得了些不少銀子,在溪邊停馬,,見著了這么個要死不死的怪人,,差點一刀就解決了中年道人,不料道人開心不已,,求著那人出刀快一些,,年輕馬賊反而心里邊犯嘀咕,不敢下刀子了,。道人一心求死,,將那伙做慣了打家劫舍的強(qiáng)人給教訓(xùn)了一通,說了些福禍報應(yīng)的事情,,畢竟是位山下百姓眼中的中五境神仙,,又是譜牒仙師,,學(xué)問與口才,還是有的,,愣是沒讓人惡從膽邊生,,倒是嚇得從頭目到嘍啰的馬賊們,一個個面面相覷,,反過來勸說中年道人莫要輕生,。
于是陳平安就撞見了這么一幕。
馬賊們這會兒已經(jīng)沒了殺人越貨的心思,,何況也沒覺得那三騎好欺負(fù),,就故意視而不見,。
陳平安這邊則是無所謂,,就停馬洗涮馬鼻,起灶生火煮飯,,該做什么就做什么,。
中年道人見馬賊殺也不殺自己,洞府境的體魄,,自己一時半會死又死不了,,就只顧著躺在石頭上等死。
若是馬賊們對那三人見財起意,,中年道人當(dāng)然會攔阻,,就當(dāng)是身死之前,積攢一樁小小的陰德,,下輩子投個好胎,,最少長壽些,繼續(xù)修道,。
陳平安捧著飯碗蹲在河邊,,那邊也差不多開伙吃飯。
一個燥脾氣的年輕馬賊瞥見陳平安的視線,,對陳平安瞪眼道:“瞅啥瞅,,沒見過英雄好漢吃飯啊,?,!”
一個馬賊頭目,好心去石頭上那邊,,給中年道人遞去一碗飯,,說這么等死也不是個事兒,不如吃飽了,,哪天打雷,,去山頂或是樹底下待著,,試試看有沒有被雷劈中的可能,那才算一了百了,,干干凈凈,。中年道人一聽,好像有理,,就琢磨著是不是去市井坊間買根大鐵鏈,,只是仍是沒有接過那碗飯,說不餓,,又開始絮絮叨叨,,勸說馬賊,有這份善心,,為何不干脆當(dāng)個好人,,別做馬賊了,如今山下亂,,去當(dāng)鏢師不是更好,。
馬賊頭目有些心動,端著飯碗,,離開河中巨石,,回去跟兄弟們合計起來。
陳平安覺得有趣,。
扒完碗中米飯,,陳平安腳尖一點,飄向巨石,,一襲青衫,,衣袖飄搖,就那么瀟灑落在中年道人身邊,。
那個年輕馬賊差點沒一口大米飯噴出來,,結(jié)果給馬賊頭目一巴掌拍在腦袋上,“瞅啥瞅,,沒見過江湖上的英雄豪杰?。?!”
陳平安盤腿坐在巨石上,,微笑道:“這位道長,為何尋死,?”
中年道人其實是個和善之人,,閉眼輕聲道:“命中該死,大道無望,不死何為,?!?br>陳平安笑道:“道長可知道,儒釋道三教都極為推崇的一本‘正經(jīng)’,,嗯,,就是被人稱為群經(jīng)之首的那本古書,有句話叫大道五十,,天衍四九,,人遁其一?”
中年道人點點頭,,“大衍之?dāng)?shù)五十,,其用四十有九,我們便說道生一,,一生二,,衍生萬物?!?br>陳平安說道:“魔障一來,,修道之人,尤為艱辛,,哪怕手擁百萬雄兵,亦是難退心中敵,?!?br>中年道人坐起身,哀嘆一聲,,“道理我都懂,,可我不過是資質(zhì)平平的洞府境,哪敢奢望大道在我,,委實是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,思來想去,始終無法破開心中關(guān)隘,,只能寄希望于下輩子了,。”
陳平安瞥了眼那邊的山中馬賊,,點頭道:“確實,,破山中賊易,破心中賊難,。都一樣,。”
中年道人強(qiáng)顏一笑,“你的好意,,我心領(lǐng)了,。”
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道人,,一個形神憔悴的年輕人,,萍水相逢山水間。
雙方點到為止,,就此別過,,并無更多的言語交流。
那撥馬賊如釋重負(fù),,尤其是那個年輕馬賊,,覺得自己剛剛在鬼門關(guān)打轉(zhuǎn)了一圈。
曾掖無法理解那個中年道人的想法,,遠(yuǎn)去之時,,輕聲問道:“陳先生,天底下還有真愿意等死的人???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修行路上,千奇百怪,。那位道人,,若是按照佛家的說法,唯有先自了,,才有棒喝的機(jī)會,,不然任你是高僧大德一棒敲下去,也敲不出個立地成佛,,只會讓人一頭包,,直喊疼。嗯,,你們兩個,,聽過一樁佛家公案嗎?一位高僧說,,心如明鏡臺,,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,。另外一位說,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,。這兩個偈子,,你們覺得有高下之分嗎,?”
曾掖搖頭道:“聽不懂這些?!?br>馬篤宜笑道:“當(dāng)然是后者更高,。”
陳平安輕聲感慨道:“佛家立意,,興許是后者更高,,可前者卻是世間癡迷漢人人可坐的渡船,當(dāng)自渡之人,,放下手中竹蒿,,起身登岸,最后走出了下船的那一步,,才可以說自己悟了后者,,漸悟是頓悟之本,這里邊的先后順序,,其實還是有的,。人生在世,心鏡蒙塵,,不擦拭就會積垢,,黯淡無光,哪有天生就直達(dá)彼岸的佛子,?!?br>陳平安笑了笑,補(bǔ)充道:“兩個偈子都好,,都對,,之所以跟你們閑聊這個,是因為我先前游歷青鸞國那一趟,,路上聽聞士子說佛法,對于前者十分不屑,,單單推崇后者,,加上幾本類似文人筆札的雜書上,對待前者,,也喜歡暗藏貶義,,我覺得有些不太好而已?!?br>馬篤宜笑道:“以前很少聽陳先生說及佛家,,原來早有涉獵,陳先生真真是博覽群書,,讓我佩服得很吶……”
馬篤宜做了個鬼臉,,“不行了,我自己都說不下去了?!?br>陳平安微笑道:“這說明你的馬屁功夫,,火候不夠?!?br>之后三騎,,見過了一處帶著仙氣的名勝古跡,是一處無主的深潭,,入秋時分,,就已經(jīng)寒氣凜洌如酷寒時節(jié),石壁上篆刻著一句地方縣志無據(jù)可查的朱紅崖刻,,“古壁彩虬金貼尾,,雨工騎入秋潭水”,三人抬頭望去,,壁上確實有些彩繪痕跡,,依稀可見蛟龍之姿,而腳邊潭水碧綠,,不見任何魚蝦,。
陳平安收回視線,伸手探入潭水,,涼意陣陣,,便沒來由想起了家鄉(xiāng)那座建造在河畔的阮家鋪子,是相中了龍須河當(dāng)中的陰沉水運,,這座深潭,,其實也適合淬煉劍鋒,只是不知為何沒有仙家劍修在此結(jié)茅修道,。陳平安驟然間趕緊縮手,,原來水中寒氣,竟然并不純粹,,夾雜著許多陰煞污穢之氣,,就像一團(tuán)亂麻,雖然不至于立即傷人體魄,,可離著“純粹”二字,,就有些遠(yuǎn)了,難怪,,這是修士的煉劍大忌,。
想必早年這里也有故事。
大概就像桐葉洲的飛鷹堡和上陽臺,。
陳平安此后遠(yuǎn)游梅釉國,,走過鄉(xiāng)野和郡城,,會有稚童不慣見駿馬,走入蘆花深處藏,。也能夠時不時遇到看似平淡無奇的游歷野修,,還有縣城街道上敲鑼打鼓、熱熱鬧鬧的娶親隊伍,。千里迢迢,,跋山涉水,陳平安他們還無意間遇到了一處荒草叢生的荒冢遺跡,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把沒入墓碑,、唯有劍柄的古劍,不知千百年后,,猶然劍氣森森,,一看就是件不俗的靈器,就是歲月悠久,,不曾溫養(yǎng),,已經(jīng)到了崩碎邊緣,馬篤宜倒是想要順走,,反正是無主之物,,磨礪修繕一番,說不定還能賣出個不錯的價格,。只是陳平安沒答應(yīng),,說這是道士鎮(zhèn)壓此地風(fēng)水的法器,才能夠壓制陰煞戾氣,,不至于流散四方,,成為禍害。
馬篤宜作為陰物,,何嘗看不出,,只是不在意罷了,便笑道:“那就拔出了古劍,,荒冢真要有妖魔現(xiàn)身作祟,,咱們干脆降妖除魔,得了靈器,,攢了功德,豈不是兩全其美,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陳年舊賬,,混淆不清,怎么就知道這其中沒有苦衷和曲折,?!?br>馬篤宜有些埋怨,,“陳先生什么都好,就是做事情太不爽利了,?!?br>陳平安笑道:“稚童氣力不濟(jì),都能砸碎飯碗瓷器,,那也算是一種爽利,。曾掖可以,那撥馬賊,,曾掖不一樣可以說殺就殺,,你也行,我當(dāng)然更容易,?!?br>陳平安感慨道:“人心匯聚,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,。古寺寂寥,,一個人走入其中,燒香拜佛,,會感到敬畏,,可若是鬧鬧哄哄,人頭攢動,,就未必怕了,,再說得極端一點,說不得往佛身上剮金箔的事情,,有人起個頭,,說做也就做了?!?br>騎馬穿過亂葬崗,,陳平安突然回頭望去,四下無人也無鬼,。
一次在深山湖邊停馬歇息,,曾掖撿起石子打水漂,馬篤宜獨自揀選了一個僻靜地方,,脫了靴子,,伸入沁涼水中,伸著懶腰,,滿臉笑意,,剛好有蜻蜓徘徊不去,飛上玉搔頭,。
馬篤宜停下動作,,想要它多停留片刻,。
遠(yuǎn)處,有個肩挑一捆柴的少年樵夫,,無意間路過附近,,停下腳步,癡癡望著她,,誤以為是一位仙女,,少年心生愛慕,卻又自慚形穢,。
馬篤宜伸手趕跑那只蜻蜓,,轉(zhuǎn)過頭,伸手捻住鬢角處的狐皮,,就打算猛然揭開,,嚇唬嚇唬那個看傻眼的鄉(xiāng)野少年。
結(jié)果被陳平安丟來一顆小石子,,彈掉她的手指,。
馬篤宜賭氣似地轉(zhuǎn)身,雙腿晃蕩,,濺起無數(shù)水花,。
少年趕緊跑開。
他不打算告訴村子里邊的同齡人,,自己在湖邊見著了一位那么漂亮的神仙姐姐,,自己默默記在心中就好了。
在一座繁華縣城,,就連見怪不怪的陳平安,,都覺得大開眼界。
有位醉酒狂奔的讀書人,,衣不遮體,,袒胸露乳,步伐搖晃,,十分豪邁,,讓書童手提裝滿墨水的水桶,讀書人以頭做筆,,在街面上“寫字”,。
街頭街尾還有仆役,身邊擺滿了裝滿井水的水桶,,只等著自家老爺發(fā)完瘋,,他們好收拾殘局,清掃潔面。
倒是算不得累活,,就是每次受盡了白眼,他們對那位書癲子老爺真是敢怒不敢言,,
與老百姓一問,,竟然還是位有功名更有官身的縣尉。
陳平安牽馬停在街邊,,只見那位縣尉力竭跌坐在路上,,轉(zhuǎn)頭望去,渾身酒氣的年輕人,,滿身酒漬墨漬,,氣味古怪至極,只見他以手掌使勁拍打街面,,高聲大笑道:“我以書法恭敬神明,,敢問神明有無膽氣,為我指點一二,?千古圣賢何在,,來來來,與我暢飲一番……”
年輕人突然哀嚎起來,,“我在京城曾見公主與擔(dān)夫爭路,,偶得書法真意,再見公主于寺廟拈花,,又得書法神意,,公主殿下,你倒是瞧一眼我為你寫的字啊,?!?br>曾掖錯愕道:“陳先生,這家伙寫的啥,,我一個字都認(rèn)不得,。”
陳平安忍著笑,,指了指街面,,輕聲道:“是以狂草書,寫閨怨詩,,至于草書內(nèi)容,,剛寫完那一句,是窗紗明月透,,秋波嬌欲溜,,與君同飲酴醾酒。嗯,,大概是想象以心儀女子的口氣,,為他自己寫的情詩,。不過這些字,寫得真是好,,好到不能再好的,,我還從未見過這么好的草書,楷書行書,,我是見過高手大家的,,這種境界的草書,還是頭一回,?!?br>說到最后,陳平安說道:“別覺得那縣尉是在說大話混話,,他的字,,真正有神意,也就是此地靈氣淡薄,,門神,、鬼魅都無法長存,不然真要現(xiàn)身一見,,對他俯首而拜,。”
陳平安突然笑了,,牽馬大步前行,,走向那位醉倒街面、淚眼朦朧的書癲子,、癡情種,,“走,跟他買字帖去,,能買多少是多少,!這筆買賣,穩(wěn)賺不賠,!比你們辛苦撿漏,,強(qiáng)上無數(shù)!不過前提是咱們能夠活個一百年幾百年,?!?br>曾掖和馬篤宜對視一眼,覺得陳先生應(yīng)該也失心瘋了,。
陳平安來到那個仰面而躺的讀書人身邊,,笑問道:“我有不輸仙人醇釀的美酒,能不能與你買些字?”
那人醉眼朦朧,,晃了晃腦袋,,“求我?”
陳平安笑著點頭,,“求你,。”
那人驀然悲愴大哭,,“你又不是公主殿下,求我作甚,?我要你求我作甚,?走走走,我不賣字給你,,一個字都不賣,。”
陳平安轉(zhuǎn)頭望向馬篤宜那邊,,當(dāng)眾人視線隨之轉(zhuǎn)移,,手腕一抖,從咫尺物當(dāng)中取出一壺得自蜂尾渡的水井仙人釀,,松開馬韁繩,,打開泥封,蹲下身,,將酒壺遞給讀書人,,“賣不賣,喝過我的酒再說,,喝過了還是不愿意,,就當(dāng)我敬你寫在街上的這幅草書?!?br>那人坐起身,,接過酒壺,仰頭灌酒,,一口氣喝完,,隨手丟了空酒壺,搖搖晃晃站起身,,一把抓住陳平安的胳膊,,“可還有酒?”
陳平安笑道:“還有,,卻所剩不多,。”
那人興高采烈道:“走,去那破爛衙署,,我給你寫字,,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,只要酒夠,!”
馬篤宜翻了個白眼,。
讀書人的骨氣呢?
曾掖則有些開心,,難得見著這么心情舒暢的陳先生,。
到了衙署,讀書人一把推開書桌上的雜亂書籍,,讓書童取來宣紙攤開,,一旁磨墨,陳平安放下一壺酒在讀書人手邊,。
墻壁上,,皆是醒酒后讀書人自己都認(rèn)不全的狂亂草書。
讀書人喝過了酒,,打著酒嗝,,問道:“說吧,想要我這瘋癲子寫什么,?送給哪位識貨的將相公卿,?算了,我不想知道,,你想寫什么,,不算數(shù),我想寫什么就什么,?!?br>落紙生云煙,滿堂驚風(fēng)雨,。
讀書人果真是想到什么就寫什么,,往往一筆寫成無數(shù)字,看得曾掖總覺得這筆買賣,,虧了,。
最后,酒量不錯,、酒品不算好的讀書人,,寫了十?dāng)?shù)幅大小不一的字帖,徹底醉死過去,,倒地不起,。
陳平安總計花去了五壺水井仙人釀,、老龍城桂花釀和書簡湖烏啼酒。
之所以能喝這么多,,不是讀書人真的海量,,而是喝小半壺,灑掉大半壺,,落在心疼不已的馬篤宜眼中,,真是暴殄天物。
陳平安收好了一幅幅字帖,,離開衙署,。
三人牽馬離去,馬篤宜忍不住問道:“字好,,我看得出來,,可是真有那么好嗎?這些仙釀,,可值不少雪花錢,折算成銀子,,一副草書字帖,,真能值幾千上萬兩銀子?”
陳平安得了字帖,,開懷不已,,就像自己喝多了酒,言之鑿鑿道:“你們不信,?那就等著吧,,將來哪天你們再來這里,這條街肯定已經(jīng)名動四方,,千百年后,,哪怕那個讀書人去世了,可是整座縣城都會跟著沾光,,被后世牢記,。”
三騎緩緩離開這座小縣城,,這會兒,,縣城老百姓都還只將那個書癲子縣尉當(dāng)做笑話看待,卻不知道后世的書法大家,,無數(shù)的文人墨客,,會何等羨慕他們能夠有幸親見那人的風(fēng)采。
今年中秋,,梅釉國還算家家戶戶,,親人團(tuán)圓,。
只是石毫國那邊,就難說了,。
明年中秋,,梅釉國說不定就是如今石毫國的慘淡光景。
山野之中多精怪,。
又一年秋去冬來,。
在陳平安即將走完梅釉國之際,又該返回書簡湖的時候,,有天在一座人煙罕至的深山峻嶺,,憑借著出眾眼力,看到了一座高崖之時,,竟然倒掛著一頭破布襤褸的老猿,,渾身鐵鏈纏繞,感應(yīng)到陳平安的視線,,老猿猙獰,,呲牙咧嘴,雖未咆哮嘶吼,,可是那股暴戾氣息,,驚心動魄。
老猿附近,,還有一座人工開鑿出來的石窟,,當(dāng)陳平安望去之時,那邊有人站起身,,與陳平安對視,,是一位面容枯槁的年輕僧人,僧人向陳平安雙手合十,,默默行禮,。
陳平安也學(xué)著僧人低頭合十,輕輕還禮,。
馬篤宜好奇問道:“怎么了,?”
陳平安搖搖頭,沒有說話,。
直到走出那片山脈,,陳平安才說道:“有高僧以大毅力,在那邊降服一頭自己心魔顯化的桀驁心猿,?!?br>馬篤宜嘖嘖稱奇道:“竟然能夠顯化心魔,這位僧人,,豈不是位地仙,?”
陳平安點點頭,,“是一位世外高人?!?br>石窟那邊,,年輕僧人盤腿坐回蒲團(tuán),又站起身,,一步跨出石窟,,御風(fēng)而行,虛蹈凌空,,與那頭逐漸安靜下來的老猿對視,,后者眼神當(dāng)中,是那般復(fù)雜,,憂憤,,仇恨,祈求,,憐憫,,譏笑,不一而足,。
僧人轉(zhuǎn)頭望去,,似乎有些疑惑不解。
為何自己的心猿,,今日會如此異樣?
它先前遇見了御劍或是御風(fēng)而過的地仙修士,,它都從來不曾多看一眼,。
年輕僧人若有所悟,露出一抹微笑,,再次低頭合十,,佛唱一聲,然后返回石窟,,繼續(xù)枯坐,。
一位神色漠然、眼神幽寂的年邁修士,,出現(xiàn)在那處古劍釘入墓碑的亂葬崗,,地底下,陰氣騰騰,,即便是察覺到了他極有可能是一位陽間地仙,,那些躲在身處山根中的厲鬼陰物,依舊稟性難移,,煞氣聚攏,,試圖沖出地面,,只是每當(dāng)有厲鬼上浮,就立即有劍氣如雨落下,,地底下,,哀嚎陣陣。
老修士當(dāng)然不懼這些陰物,,只是皺眉,,自言自語道:“奇了怪了。不怕我身上故意流露出來的金丹氣息,,倒是怕一個四不像的年輕人,?”
難得在一家仙家客棧落腳下榻。
馬篤宜后仰倒在柔軟被褥上,,滿臉陶醉,,吃得住苦,也要享得福啊,。
曾掖倒是沒覺得有什么,,獨自在屋內(nèi)修行。
陳平安與仙家客棧要了一份仙家邸報,,梅釉國朝堂之上,,也開始爭吵,不過吵的,,不是該不該阻擋大驪蠻子,,而是如何死守疆土。
要知道,,這還是石毫國京城早已被破的險峻形勢之下,,梅釉國君臣做出的決定。
而那座混亂不堪的石毫國朝廷,,終于迎來了新的皇帝陛下,,正是有“賢王”美譽(yù)的藩王韓靖靈,黃鶴之父,,沒有在沙場上折損一兵一卒的邊關(guān)大將,,一舉成為石毫國武將之首,黃鶴作為新帝韓靖靈的患難之交,,一樣得到敕封,,一躍成為禮部侍郎,父子同朝,,又有一大撥黃氏子弟,,雞犬升天,共同把持朝政,,風(fēng)光無限,。
石毫國京城到地方,,坦然赴死的文官武將,絡(luò)繹不絕,,哪怕不過是往家門口張貼別國門神這種小事,,仍是不愿去做。
其中一些不愿被自家老爺害死的家族子孫,,偷偷摸摸去貼上了大驪袁曹兩姓老祖的門神掛像,,還有一些心狠的,干脆就將家主捆綁起來,,免得跑去撕掉門神,,還要大罵他們是不肖子孫,愧對先祖,。
眾生百態(tài),,甘苦自知。
這封妙筆生花的仙家邸報上,,那些被當(dāng)做茶余飯后談資樂子來寫的瑣碎小事,,真正落在那些門戶頭上,就是一樁樁生死大事,,一場場破家流徙的慘事,。
書簡湖比起一座不太起眼的石毫國,更加翻天覆地,,更加動人心魄,。
今年入秋開始,蘇高山開始“秋后算賬”,。
以粒粟島,、黃鸝島、青冢天姥等島嶼為首的書簡湖山頭,,紛紛向大驪宋氏投誠,愿意交出一半家底,,以及那本意義重大的祖師堂譜牒,。
蘇高山在池水城范氏府邸,設(shè)下宴席,,不過僅是以他的名義,,派遣了一位不過是從三品的麾下武將,以及幾位從各地軍伍當(dāng)中抽調(diào)而出的隨軍修士,,負(fù)責(zé)露面款待群雄,。
蘇高山竟是連這點面子,都不樂意給那些乖乖依附的書簡湖地頭蛇,。
對此陳平安倒是沒有半點意外,。
先前他以青峽島供奉牌和太平無事牌,,向大驪鐵騎遞交“名帖”,說想見一見那位主將,,最后蘇高山傳回的答復(fù),,很干脆,一聽就是這位大將軍的親口言語,,就兩個字,,“滾蛋”。
談不上惱火或是憋屈,,陳平安只是有些無奈而已,。
至于失去劉志茂坐鎮(zhèn)的青峽島,一樣不甘落后,,以素鱗島田湖君,、金丹俞檜為首的勢力,幾位在書簡湖足夠呼風(fēng)喚雨的金丹修士,,一樣在那場宴會上,,落座于池水城范氏府邸,但是位置并沒有最靠前,,甚至還不如天姥島,。
這就是書簡湖的山澤野修。
敢拼命,,能認(rèn)慫,。局面大好,當(dāng)?shù)昧俗孀?,形勢不妙,,做得了孫子。
陳平安猜測,,也有一些島嶼修士,,不愿意就這么雙手奉上半數(shù)家業(yè),不過應(yīng)該不用大驪鐵騎和隨軍修士出手,,粒粟島譚元儀,、黃鸝島那雙金丹道侶在內(nèi)的勢力,就會幫著蘇高山擺平所有“小麻煩”,,哪里需要蘇大將軍勞心勞力,,樂得將那些顆人頭和島嶼家當(dāng),給蘇高山當(dāng)作賀禮,。
但是蘇高山在書簡湖的刀切豆腐,,關(guān)鍵原因,除了他這一支鐵騎自身戰(zhàn)功顯赫,以及書簡湖野修的貌合神離,、擅長見風(fēng)使舵之外,,其實另外一位大驪主將曹枰的勢如破竹,也很重要,,當(dāng)然最重要的,,還是傳聞大驪藩王宋長鏡,將會親自陪著一位宋氏皇子,,巡視曹枰麾下鐵騎與朱熒王朝對峙的那條邊境線,。
陳平安放下邸報。
雙手籠袖,,陷入沉思,。
劉志茂的生死,目前還沒有確切消息,。
以常理來說,,蘇高山對于劉志茂這種知曉審時度勢的大修士,還是會拉攏居多,,況且劉志茂還是最早投靠大驪的半個自家人,。
問題就出在宮柳島那撥被劉老成說成“嘴臉不討喜”的外鄉(xiāng)修士,身份依舊沒有水落石出,。
看來是這撥人決定了劉志茂的生死榮辱,,甚至連劉老成都只能捏著鼻子認(rèn)了,讓蘇高山都沒辦法為自己的功勞簿錦上添花,,為大驪多爭取到一位唾手可得的元嬰供奉,。
好大的來頭。
陳平安揉了揉眉心,。
難道是元氣大傷的桐葉宗,?一咬牙,狠下心來,,搬遷到書簡湖,?
可是這需要付出太大太大的代價,修士可以浩浩蕩蕩遷徙別洲,,但是桐葉宗轄境內(nèi)那些經(jīng)營數(shù)千年的山水氣數(shù),,可帶不走。
涉及到兩洲之地的大遷徙,,除了洞天福地的靈氣,可以另說,,其余休想,。
并且這么大的動靜,桐葉宗本就人心渙散,遷徙過程當(dāng)中,,虎狼環(huán)視,,肯定會撕咬肥肉,涉及到大道,,就算是太平山扶乩宗這樣不缺正氣的宗門,,只要決定出手,一樣毫不手軟,。
再者,,桐葉宗修士,眼高于頂,,當(dāng)慣了大洲仙家的執(zhí)牛耳者,,當(dāng)真愿意跑到小小寶瓶洲扎根,可能還要給一個世俗王朝的大驪宋氏,,寄人籬下,?
若是扶乩宗,似乎更加合理,。
可是那撥修士對劉志茂的出手,,尤其是對自己包藏禍心的“小算計”,就又不合理了,。
陳平安站起身,,來到窗口,這座仙家客棧建造在大江之畔,,視野開闊,,窗外景象,江水滔滔,,船來船往,,落在視野,小如粟米,。
梅釉國水網(wǎng)交織,,江河廣布,這大概也是廟堂上膽敢死戰(zhàn)的緣由之一,。
江面上,,有綿延的戰(zhàn)船緩緩逆流而去,只是水面廣闊,,即便旌旗擁萬夫,,仍是艨艟巨艦一毛輕。
陳平安趴在窗臺上,。
曾掖和馬篤宜聯(lián)袂而來,,說是想要去這條春花江的水神廟看看,據(jù)說許愿特別靈驗,那位水神老爺還很喜歡逗弄凡俗夫子,。
陳平安沒有這個興致,,就讓他們自己去游覽祠廟,不過提醒馬篤宜,,在進(jìn)入祠廟地界后,,畢竟是鬼魅穿狐皮,還是要先告罪一聲,,與水神廟率先表明來意,,不然按例就是冒犯沖撞一地山水神祇,起了沖突,,你們怎么都不占理,,到時候他就只能賠罪道歉,破財消災(zāi)了,,反正那筆神仙錢,,馬篤宜和曾掖自己出,不能算在他陳平安頭上,。馬篤宜笑著說知道啦,,走了這么遠(yuǎn)的江湖,這點規(guī)矩還要陳先生絮叨啊,。
陳平安哭笑不得,。
這么遠(yuǎn)的江湖?你和曾掖,,如今才走過兩個藩屬國的版圖罷了,。
不過陳平安沒有說這些,擺擺手,,示意他們出門游玩便是,。不然少不了又要給馬篤宜刺上幾句。
只是在曾掖關(guān)門的時候,,陳平安摘下養(yǎng)劍葫,,拋給曾掖,說是以防萬一,。
曾掖自然歡天喜地,,只是一關(guān)上門,就給馬篤宜奪走,,給她懸在腰間,。
曾掖沒轍。
陳平安對此會心一笑,。
男子讓著些女子,,強(qiáng)者讓著些弱者,,同時又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施舍姿態(tài),可不就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情嗎,?
這樣的世道,才會慢慢無錯,,緩緩而好,。
萬般道理學(xué)問,還需落回順序上,。
多走一走,,就走了那么遠(yuǎn)。
多想一想,,就想了那么多,。
有些疲憊又有些輕松的陳平安,就那么趴在窗臺上,,閉上眼睛,,打著盹兒。
吾心安處即吾鄉(xiāng),。
吾鄉(xiāng)何處不可眠,。
數(shù)十里之外的春花江水神祠廟,一位躺在祠廟大殿橫梁上啃雞腿的老人,,頭簪杏花,,身穿繡衣,十分滑稽,,驀然之間,,他打了個激靈,差點沒把油膩雞腿丟到殿內(nèi)香客的腦袋上去,,這位水族精怪出身,、當(dāng)年偶得福緣,被一位觀湖書院君子欽點,,才得以塑金身,、成了享受人間香火的江水正神,一個騰空而起,,身形化虛,,穿過大殿屋脊,老水神環(huán)首四顧,,十分慌張,,作揖而拜四方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道:“哪位圣人大駕光臨,,小神惶恐,,惶恐啊,。”
而那個“罪魁魁首”,。
正忙里偷閑,,打盹兒呢。
道德當(dāng)身,,萬邪辟易,,神祇讓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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